鐵軌·離去

鐵軌·離去我記得小時候常常走這樣的樓梯。很陡，漆著白色的粗糙的涂料，可以看到磚石間沙礫的凹凸。數(shù)著樓梯走下去，就是一條橫在眼前的鐵軌，設著黑白相間的攔障，以防行人企圖爭分奪秒與列車搶行。樓梯上住著一個老人，每天只是聽著火車的汽笛，然后把像昆蟲腿一樣斑斕的橫桿放下，看著列車臃腫地馳過，才揮揮手，示意可以放行。我每天都會走這樣一條路，看著磚紅色的鐵皮的列車焦躁地怒吼，從堆得尖尖的頂部飄下煤炭的黑色碎屑，還有鐵輪從摩擦得發(fā)白的鐵軌上滾過。當?shù)谝粋€踩過橫木時，我似乎能感覺到軌道上被碾過的余溫，微不可見的炙熱。鐵軌是圓弧似的平行線條，到盡頭處，便重合成沉重的狹窄的一條，兩側(cè)郁郁蔥蔥的的青草，隨之蔓延在碎石鋪墊的遠方。我最喜歡將近日落的時刻，憂傷而旖旎的余暉落滿鐵軌，明凈得灼眼。夕陽安靜地停駐在鐵軌上，仿佛下一秒，就會順著布滿滄桑的鐵軌滑到眼前，留下彌留的細碎光線，衰落在晚風里。那個老人好像很孤單，一直一直都很孤單。逆著光，只有黑的身影，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表情。然而清矍的側(cè)影，無論如何，都不是悅目的氣息。我想，或許他早已習慣了來來往往的轉(zhuǎn)移，也就徹透了變遷和恒定，甚至新生和幻滅。人生，無非是眼前的列車，出現(xiàn)，消失，轉(zhuǎn)瞬間的悲喜。樓梯有五層，不長也不短的距離。如果站在高處，可以看到更遠的弧形鐵軌。倘若只注目在鐵軌和夕陽的融合處，就能感到忽然的陌生感，還有撼動心靈的刻骨悲傷。仿佛一走向那里，就會立刻淚流滿面。蒼苔露冷的深夜也不過是這樣肅穆沉寂的悲傷。我記得美劇中有這樣一個小男孩，穿著棉襪，怔怔地坐在鐵軌上望夕陽，天空像噴了石榴花汁濃烈的艷麗，滿是唯美和傷感。我也怔怔地看著他，然后，滿腹凄涼。鐵軌盡處，是眼前可見的化開的夕陽血液，是隨風搖擺的蒼綠草尾，然而看不到的，更是離別的決絕起點。所以，目不忍視，所以，泣不成聲。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迎著陽光，像一朵向日葵，沿著彎彎的軌跡，一直走下去，然后，融成夕陽色的柔和，漸逝在別人的雙眼，踩著溫熱的鐵軌，走過四季。那一端，許是墨色淺淡不一的江南，許是蒼涼黃沙漫天的沙漠，抑或只是一堵斷垣殘壁，爬滿青苔。鐵軌旁的高樓翻新過，拆過，也重建過，但樓梯依然粗糙，老人也依舊還在。再經(jīng)過時，蜂擁的人群被列車截斷，煤炭的黑色碎屑揚在空中，莫名的，映出長長的破敗古舊的孤獨。一個白皙的女生安靜地站在一旁，松綰著黑黑的發(fā)，男版襯衫，純白的帆布鞋，清澈得一塵不染。人群開始走動時，她也安靜地走，仿佛做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是面無表情。我癡癡地呆在原地，看著她單薄的身影拖著行李箱，走向遠得看不到盡頭的車站的方向，我忽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花瓣裂開的透支沉重。我恍然憶起一年前，憤恨、無奈和絕望，木然地靠著窗，在黑漆漆的車廂里，望了一夜的鐵軌，聽了一夜的機車聲。直到雪亮的陽光猛然刺進瞳孔，淚水洶涌肆淌，才知道往昔都被我拋在身后的遠方、列車的那端。從那時起，我豁然明白，鐵軌永遠不會有端點，因為，心里的路始終不會走完。又是黃昏，又踏著粗糙的階梯，我靜靜等著曾經(jīng)刺耳的鳴笛。恰逢新雨已過，目之所及，盡是碧色和淺霧，我已能在這樣的慘淡傍晚中，揚起淡淡的微笑，一如美劇中的小男孩，或許當時的他并不是傷感，只是寂寞。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果然，要雨雪霏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