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級語文下冊 1 陌上桑教學(xué)資料 長春版（通用）

一陌上桑 文本解讀一、整體感知陌上桑是漢樂府中一篇出色的敘事詩。它講述了在路邊桑林中一個美麗聰慧的采桑女子與居心不良的太守斗智斗勇的故事，讓我們有幸認識了這位來自大漢王朝的絕色佳人。故事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然而這個女子卻不簡單，我們不妨從以下三個層面來解讀這份獨具馨香的美麗：美人之美。故事在一派田園牧歌式的氣氛中揭開序幕，“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一如古老的東方故事的開篇，以第一人稱的口吻道出，此種形式常見于民間歌謠，讀來亦有親切之感。一個“好”字，一言概之。好在何處？有待從后文中細品。美麗的朝霞，映照在閣樓之上，一個名為羅敷的秦氏好女就在這霞光掩映之中出場了。因“羅敷喜蠶桑”，故“采桑城南隅”再自然不過。然出門采桑的羅敷卻是流光溢彩的：“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是她采桑的工具，很是華貴；“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是她的發(fā)式妝扮，很是講究；“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是她的服飾，很是艷麗。所謂“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那么此處的美人之美，就美在外在服飾。其眉目唇齒如何？詩文中無一言及其容貌。“行者見羅敷”四句，是將看羅敷者盡情描寫，側(cè)面烘托出美人之容顏，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值得關(guān)注的是，此處出現(xiàn)的觀羅敷者，是“行者”“少年”“耕者”“鋤者”，其表現(xiàn)又各有不同，細節(jié)處更有值得探討之處。行者“下?lián)埙陧殹?，借休息之名，陶然于羅敷的美麗；少年“脫帽著頭”，借整理衣冠以求得羅敷的青睞；耕者與鋤者就顯得更為質(zhì)樸簡單，忘記了手邊的活計，更有趣的是，“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之說，更讓人讀來忍俊不禁，可以說這是對人性的善意嘲諷，詼諧幽默。此處描寫真乃妙筆，羅敷多美？任想象之。以丑襯美。故事發(fā)展到這里，有了一個戲劇性的變化，那就是使君出場了?！笆咕龔哪蟻恚羼R立踟躕”，使君也看到了美麗的羅敷，受其吸引，“踟躕”的豈止是那高頭大馬，還有那高高在上的使君。幾番問答之后，使君的不良居心顯露出來，提出“寧可共載不”的要求，對比之下，前文的“觀羅敷者”還算可愛，畢竟他們懂得“發(fā)乎情，止乎禮”，而使君則顯得輕浮、淺薄甚至可惡了一些，儀禮之說在他的眼中都被權(quán)貴蒙蔽住了，以權(quán)勢壓人的感覺很強烈。雖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使君卻超越了一個必須該遵守的界限，于是垂涎美色的丑態(tài)就暴露無遺了。對此，羅敷卻是大大方方地走到使君面前，“羅敷前置辭”，沒有花容失色，沒有虛與委蛇，而是從容不迫、不慍不火地發(fā)表了一番言論，“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較之前文“淡淡如水”的回答，此時可謂句句如挾風(fēng)霜，如擲金石，抨擊之烈，使人有痛快淋漓之感；斥責(zé)之厲，令人對羅敷起肅然敬仰之情。而恰恰是使君的“愚”與“丑”在這里將一個勇敢、堅貞、聰慧的羅敷襯托出來。以美襯美。第三詩節(jié)自成一段，是承接“羅敷自有夫”而來。羅敷的夫婿在其眼中是怎樣的人？地位顯赫、儀表堂堂、人才出眾的謙謙君子。他的出場“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山呼海動般，其勢頭直壓那個自恃很高的使君?！昂斡米R夫婿”接下來的回答讓你看到的人物同樣裝飾華貴卻是雄姿英發(fā)。然后就是夫婿的仕途經(jīng)歷，可謂平步青云，更顯其才華，應(yīng)該也是使君望塵莫及的?！盀槿藵嵃尊彼木?，更顯其夫婿的優(yōu)雅風(fēng)度，與之相比，使君更是自慚形穢，無地自容?！白袛?shù)千人，皆言夫婿殊”更是借他人之評價，表現(xiàn)其夫婿之優(yōu)秀。而只有此等謙謙君子才可與窈窕淑女羅敷相配，以其夫婿之美襯羅敷之美，而那根本不及其美的丑陋使君當然是啞口無言，繼而溜之大吉了！故事到這里戛然而止，羅敷的美也達到了極致。整個故事中羅敷的聰慧、堅貞、勤勞、勇敢讓她顯得很可愛，并因為可愛而美麗。可以說羅敷是在與使君斗智斗勇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高貴靈魂讓她變得“完美”，使她能與歲月同行，在愛美之人的心間行走了千年，且歷久彌香。試問，什么樣的美麗可以抵擋歲月風(fēng)霜的洗禮？應(yīng)該是深厚悠長的內(nèi)在美吧！正所謂人無完人，像羅敷這樣的完美形象很難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中，她出現(xiàn)在樂府民歌里，本身就是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其身上就集中體現(xiàn)著勞動人民的美好愿望和高貴品質(zhì)。另外，羅敷的形象從某種程度上滿足了人們對“完美”的審美需求，畢竟現(xiàn)實生活并不完美，總有這樣或那樣的遺憾，可以說羅敷的美彌補了人們心理上的缺失，特別是一個人的外在美，本來就沒有統(tǒng)一的評價標準，詩中對羅敷容貌用側(cè)面烘托的手法，就讓羅敷的美在每個人心中都投射了一道屬于自己的風(fēng)景，美麗而獨特！欣賞并懂得擁有，尤為可貴！二、問題探究1對“羅敷”這個名字的解讀。“自名為羅敷”有兩種解釋，一是說本名為羅敷；另一說是指她自稱為羅敷。羅敷是古美女名，漢代女子常取以為名?！胺蟆焙汀叭A”在現(xiàn)在是兩個音，在古代卻是同音的。我國古代在陜西的華州附近有一個驛站，叫做敷水驛。華州位于長安附近，這個敷水驛，就是華水驛。古代語音中有一個喉唇可以對轉(zhuǎn)的特點?！叭A”這個字聲母是h，屬喉音，“敷”的聲母是p，屬唇音，這兩個字可以對轉(zhuǎn)，“華”就是“敷”，“敷”就是“華”。因此羅敷就是羅華。“羅”和“麗”，是一聲之轉(zhuǎn)，同樣屬于“l(fā)”的聲母，因此“羅敷”就是“麗華”，是美麗漂亮之意。2對于第三詩節(jié)中羅敷夫婿官職的理解。“府小吏”原作“府小史”。根據(jù)漢書記載，太學(xué)里的一些老人，要考核年輕的童生，如能識得九千字，就讓他做小史。因此，“十五府小史”是說她的夫婿從小是個天才，十五歲時就認識萬把字，考試以后就當上了小史。“二十朝大夫”，二十歲就出入朝中做大夫?！叭讨欣伞?，侍中郎是皇帝的親信，能夠在皇帝的左右出入?！八氖畬３蔷印?，四十歲的時候，他就封侯了。封侯以后就能夠獨擅一方，故稱“專城居”。3少年、行者、耕者和鋤者與使君相比，有什么相同點和不同點？少年、行者、耕者和鋤者與使君相同的地方就是都受羅敷外在美麗的吸引，駐足觀望。對美的關(guān)注，是人本性使然，無可厚非，正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其不同點在于，欣賞美的表現(xiàn)不同。行者只是靜觀而已，頗有陶醉之感；少年也許年輕氣盛，尚有引羅敷垂青之意，“脫帽著頭”的舉動也很是可愛；耕者和鋤者因為欣賞羅敷的美貌而耽誤了活計，甚至歸來而生怨怒之心，雖然可笑，但都是勞動人民對羅敷之美的傾慕。這些人都是“發(fā)乎情，止乎禮”，而使君則將其愛美之心化為有“冒犯”之嫌的邀請和霸占，未免有失禮儀，令人生惡。4怎樣理解羅敷對其夫婿的盛夸之辭？對這部分詩文的內(nèi)容，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認為“夫婿”即是羅敷的丈夫，也有人認為是虛設(shè)，這都不重要。無論是真是假，都不影響理解羅敷形象，對這節(jié)詩的理解還是應(yīng)該從羅敷說這番話的意圖入手。她盛贊其夫的尊貴和美好，是針對那個自恃頗高的太守，這個企圖以權(quán)勢壓人的太守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他所謂的尊貴身份，那么就集中在這個方面夸贊丈夫的優(yōu)越之處，甚至更勝于太守，令其所恃之勢毫無優(yōu)勢可言，那么太守就變得不堪一擊了，再加上夫婿的風(fēng)范、氣度和有口皆碑，更是讓太守?zé)o地自容，實際上也就是在表明只有像夫婿這樣的君子才可以與羅敷此等好女相配。所以，羅敷的這段話，真正的目的在于奚落太守，這正是全詩側(cè)面寫法的又一次運用。詩歌的喜劇效果主要也是從這里得到體現(xiàn)的。思考與討論一、羅敷是古美女名，漢代女子常取以為名。陌上桑中的羅敷本是個采桑女，可從她對自己夫婿的夸贊看，又像是個貴婦人。你認為羅敷是一個怎樣的人？設(shè)置此題意在引導(dǎo)學(xué)生分析羅敷這一人物形象，從其身份這個角度切入，更深入地理解這個人物。參考答案：蕭滌非先生漢魏六朝樂府文學(xué)史是這樣看的：“末段為羅敷答詞，當作海市蜃樓觀，不可泥定者殺！以二十尚不足之羅敷，而自云其夫已四十，知必?zé)o是事也。作者之意，只在令羅敷說得高興，則使君自然聽得掃興，更不必嚴詞拒絕?！币簿褪钦f，詩歌結(jié)尾那段夸贊是為了壓倒使君囂張氣焰的，以言夫婿之美好，令使君打消“寧可共載不”的念頭。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講，可能是羅敷在抗辯之時的寓托之言，因為從年齡上推斷，這段話并不一定是寫實。詩中寫她的身份如何高貴，衣著如何華麗，這都是民歌創(chuàng)作的一種表達方式，不必過分拘泥。所以，羅敷在這首詩里，還是一個勤勞、美麗、機智、勇敢的勞動婦女形象。二、本詩因塑造了羅敷的美麗形象，而成為千古傳誦的佳作。想一想，羅敷為什么會有如此魅力？設(shè)置此題意在引導(dǎo)學(xué)生多方面、多角度思考羅敷形象的意義所在。參考答案：羅敷的魅力是其藝術(shù)形象的魅力。首先是羅敷的完美。作為美女形象的代表，羅敷是完美的，她身上所表現(xiàn)的一切，從外表到心靈，從裝飾到靈魂，毫無瑕疵。她從某種程度上滿足了人們的審美需要，讀來令人心生滿足，沒有遺憾，令人向往之。其次是羅敷的獨特。羅敷美而不俗，她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女子在那個時代所表現(xiàn)出的智慧、堅貞和勇敢，還有更為可貴的自尊和自愛?？梢园阉葹槊倒寤ǎ藗冃蕾p她，但不可褻玩焉。另外就是塑造羅敷形象的手法使然。側(cè)面描寫的手法，令讀者在欣賞羅敷的美時，有無限的想象空間。羅敷的美不是固定的，也不是具體的。而對于外在的美，歷來也標準不一，讀者以自己美的標準來創(chuàng)造羅敷的美。即使到了兩千多年后的今天，我們再讀此詩，羅敷形象還是新的，更是多樣的，這個空白給后來讀者的“再創(chuàng)作”留有很大的空間。也讓羅敷的魅力得以延續(xù)千秋，達到永恒了。三、陌上桑在短短的篇幅里，采用多種人稱敘述；有簡短的對答和較長的自述；有側(cè)面的映襯烘托和正面的夸飾渲染；運用了白描、夸張、對比等多種表現(xiàn)手法。請你試著說出這些手法對人物描寫的作用設(shè)置此題意在引導(dǎo)學(xué)生學(xué)習(xí)本詩中多種寫作手法的運用，通過表達效果體會這些手法運用的妙處，并能嘗試在寫作中應(yīng)用。參考答案：第一人稱敘述故事，有親切感，可以將人物與讀者的距離拉近，更易接受。簡短的對答和較長的自述，可以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例如，通過“吏”轉(zhuǎn)述，使君與羅敷的對話，雖然平淡如水，卻逐步表現(xiàn)出使君的不良居心。而較長的自述，皆出自羅敷之口，向讀者展現(xiàn)的是一個聰慧、機智、勇敢的羅敷形象。側(cè)面的映襯烘托和正面的夸飾渲染，兩者結(jié)合，既給讀者人物形象正面的印象，同時也留下思考和想象的空間，令人物形象的魅力延展為無窮。白描手法，例如“為人潔白皙，頗有須”簡單勾勒，羅敷夫婿儀表堂堂的樣貌就已躍然紙上。對其夫婿的夸贊，有夸張的成分，也可以表現(xiàn)羅敷面對使君的無禮要求所表現(xiàn)的機智勇敢。另外還有“使君”和“夫婿”的對比，以突出使君的輕率可笑；“使君”和其他觀羅敷者的對比，同樣也突出使君的居心不良和可惡?？梢哉f這些手法都是民歌中的常用手法，通過這些手法的運用，使人物形象顯得格外清晰，也更豐滿，讀來生動。教學(xué)建議一、這首樂府民歌敘事性強，故事情節(jié)簡單易懂，只是詩文中一些文言字詞的字形比較復(fù)雜，個別詞義還需要強調(diào)，建議教師要求學(xué)生課前預(yù)習(xí)，通過熟悉課下注釋的內(nèi)容，掃清誦讀障礙。在此基礎(chǔ)上，通過誦讀的個性化處理幫助學(xué)生理解人物形象，特別是對話部分的內(nèi)容，教師可以將自己對人物的理解通過誦讀傳達給學(xué)生。二、讀懂這首詩就是讀懂詩文中的羅敷形象，結(jié)合“思考與討論”的第一題和第二題，設(shè)置有針對性的問題引導(dǎo)學(xué)生感受羅敷的美，體會羅敷這一形象的真正魅力所在三、詩文采用了多種表現(xiàn)手法塑造羅敷形象，可以結(jié)合具體語句引導(dǎo)學(xué)生體會這些表達的妙處。對于側(cè)面烘托的手法，可以適當?shù)刈寣W(xué)生在課堂上嘗試正面描寫，這樣對側(cè)面描寫的理解比一板一眼地講什么是側(cè)面描寫更有實效性。四、陌上桑是樂府民歌的經(jīng)典之作，所以能千古流傳，自然有其時代意義。引導(dǎo)學(xué)生在研究和探討中，收獲個性化思考尤為重要，特別是對“美”的理解，可以結(jié)合學(xué)生的情感體驗和生活體驗，引導(dǎo)學(xué)生感受真正的美，追求真正的美。五、這首詩的獨特之處就在于留給后人很大的再創(chuàng)作的空間，文學(xué)鑒賞能力較強、創(chuàng)作熱情較高的班級可以進行課本劇的排演，激發(fā)學(xué)生語文學(xué)習(xí)的興趣，另外，表演本身也是對文學(xué)作品理解的外化，也不失為一個文學(xué)積累的好機會相關(guān)資料一、關(guān)于漢樂府1.漢樂府“樂府”是古代音樂機關(guān)的名稱。樂指音樂，府是官署。樂府作為掌管音樂的機關(guān)，始設(shè)于秦代，到漢武帝時規(guī)模擴大，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fēng)”，直到東漢末年。樂府的任務(wù)是制定樂譜、訓(xùn)練樂工、搜集歌辭、整理配樂并演唱。后來人們就把曾經(jīng)被樂府機關(guān)入樂的歌辭也稱做樂府，這樣樂府的含義就由音樂機關(guān)的名稱演變成為一種新的詩體的名稱。漢樂府是指漢朝樂府機關(guān)演唱的樂府歌辭，其中既有文人作品，也有各地民歌。特別是這些民歌“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或揭露官僚貴族的奢淫橫暴，或反映人民的貧困生活，或控訴戰(zhàn)爭給人民造成的深重災(zāi)難，或描寫人們的愛情和家庭生活，廣泛而深刻地反映了漢代的社會生活和人民的思想感情。其生動具體的敘事，形象鮮明的人物，樸素自然的語言，自由活潑的形式以及靈活多樣的技巧，更使它文質(zhì)兼美，富有感人的藝術(shù)魅力。故建安詩人及唐代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皆深受其影響。據(jù)漢書·藝文志記載當時的民歌俗曲共138篇，惜未著錄歌辭。宋書·禮樂志保存了部分漢代的樂府民歌。宋代郭茂倩所編樂府詩集，采集自漢至唐五代的樂府歌辭，按音樂關(guān)系分為郊廟歌辭、燕射歌辭、鼓吹曲辭、橫吹曲辭等十二類，最為詳備。今存漢樂府民歌四十多首。大多著錄于相和歌辭鼓吹曲辭雜曲歌辭中。(選自李道英、劉孝嚴編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兩漢魏晉南北朝，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2.漢樂府敘事詩的敘事手法兩漢樂府詩中有敘事詩，也有抒情詩，而以敘事詩的成就更為突出。詩經(jīng)楚辭基本都是抒情詩，抒情過程中也時而穿插敘事，但敘事附屬于抒情。兩漢樂府敘事詩的出現(xiàn)，標志中國古代敘事詩的成熟。兩漢樂府詩都是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的，創(chuàng)作主體在選擇敘事對象時，善于發(fā)現(xiàn)富有詩意的鏡頭，及時攝入畫面。酒店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熱鬧場所，飲食服務(wù)自古以來就是社會的窗口行業(yè)，尤其是酒店的女主人，更是引人注目的對象，許多故事都發(fā)生在她們身上。兩漢樂府詩有兩篇作品是以酒店婦女為主角，一篇是收錄在相和歌辭的隴西行，一篇是辛延年的羽林郎。隴西行再現(xiàn)健婦善持門戶的場面，羽林郎敘述當壚美女反抗強暴的故事。通過描寫她們與顧客的交往及各類人物的舉止言行，藝術(shù)地展示了漢代的市井風(fēng)情。京都是最繁華的地方，兩漢的長安、洛陽達官貴人萃集，他們的宅府往往建在深巷。巷深路狹，車高馬大，經(jīng)常出現(xiàn)道路擁擠、交通堵塞的現(xiàn)象。因不肯相讓而爭路搶道的事情在漢代時有發(fā)生，有的最終引發(fā)人命案件。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和沖突，狹路相逢時弄清對方的身份就顯得十分必要。相逢行長安有狹斜行選擇的都是“夾轂問君家”的特寫鏡頭，通過對方的一番炫耀，道出了車主人的富貴豪華。除此之外，陌上桑以春日采桑為背景，相和歌辭艷歌行擇取女主人為他鄉(xiāng)游子縫補衣服，引起丈夫猜忌的情節(jié)，都是以常見而又富有情趣的畫面入詩，詩人找到了最佳視點。兩漢樂府詩作者在選擇常見生活情節(jié)時別具慧眼，對于偶然性、突發(fā)性事件的捕捉也很有新意。在現(xiàn)實生活中，棄婦遇故夫的機會通常是很少的，而且往往是有意回避。收錄在古詩類的上山采蘼蕪實乃樂府詩，寫的就是棄婦與故夫的邂逅。通過男子的一番敘述，得出了“新人不如故”的結(jié)論。不管他們的離異是出于男子負心還是迫于外界壓力，這個故事都是發(fā)人深思的。相和歌辭艷歌何嘗行以鵠喻人，寫的是一個突發(fā)事件。夫妻同行，妻子突然生病，兩人不得不中途分手，凄凄慘慘，淚落縱橫。這兩首詩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偶然和突發(fā)事件本身的性質(zhì)。兩漢樂府詩作者在選擇敘事題材時，表現(xiàn)出明顯的尚奇傾向。對于那些來自異域的新鮮事物，詩人總是懷著驚異的目光去搜索、發(fā)現(xiàn)它們，并饒有興致地寫入作品。貳師將軍李廣利從大宛獲汗血馬，于是效廟歌辭有天馬詩敘述此事；張騫通西域之后引進苜蓿，雜曲歌辭蝶行就特意提到這種植物。隴西行有“坐客氈氍毹”之語，客人坐在毛織地氈上，酒店室內(nèi)裝飾用的是西域產(chǎn)品。雜曲歌辭樂府直接陳述胡商及其攜帶的物品：“行胡從何方？列國持何來？氍毹五木香，迷迭艾納及都梁?！边@些來自西域的奇異物品令中土人士大開眼界，也使詩篇帶上了異域色彩。另外，那些迎神求仙詩，更是崇尚奇異的體現(xiàn)。兩漢樂府敘事詩多數(shù)具有比較完整的情節(jié)，而不限于擷取一兩個生活片段，那些有代表性的作品都是講述一個有頭有尾、有連續(xù)情節(jié)的故事。婦病行有臨終托孤、沿街乞討、孤兒啼索等場面，中間又穿插許多細節(jié)。孤兒行通過行賈、行汲、收瓜、運瓜等諸多勞役，突出孤兒苦難的命運。收錄在古詩中的十五從軍征也是一首樂府詩，敘述80高齡的退役老兵返回荒蕪家園的情景，其中有中途和鄉(xiāng)人的對話、回家后燒飯作羹、飯菜熟后難以獨自進餐三個場面，前后連貫，血脈相通，并且時見曲折。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的故事情節(jié)更是波瀾起伏，扣人心弦。詩中的矛盾沖突不是單線延伸，而是兩條線索同時展開，相互交錯。一條線索是蘭芝與婆母、兄長的矛盾及沖突。先是蘭芝被遣歸，繼而兄長強迫她答應(yīng)太守府的求婚，終致蘭芝、仲卿二人自殺，釀成一場悲劇。一條線索是蘭芝、仲卿相互之間同情和理解日益加深的過程。開始是臥室對話，表示彼此不相忘。接著是路口分別，結(jié)下盟誓，共約同死，比臥室中的允諾更進一步。最后是赴水懸樹，相繼自殺，他們的愛情升華到頂點，故事也就基本結(jié)束。正因為兩條線索糾結(jié)在一起，所以，情節(jié)的展開跌宕起伏，使人時時關(guān)注矛盾的發(fā)展和男女主人公的命運。兩漢樂府敘事詩在刻畫人物方面也取得很大成就，塑造出一批栩栩如生的形象，他們各具特點，絕無雷同。秦羅敷和胡姬都是反抗強暴的女性，羅敷以機智的言詞戲弄向她求婚的使君，演出一場幽默的喜?。缓t是以生命抗拒羽林郎的調(diào)戲，具有悲劇主角的品格。一個聰明多智，一個剛烈堅貞，顯示出兩種不同的氣質(zhì)和性格。至于孔雀東南飛中出現(xiàn)的人物群像，更是各肖其聲情。劉蘭芝的剛強、焦仲卿的忠厚、焦母的蠻橫、劉兄的勢利眼，以及太守府求婚使者的傲慢，無不刻畫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詩人在塑造人物形象時，運用了個性化的對話，注意細節(jié)描寫，善于利用環(huán)境或景物作襯托。兩漢樂府敘事詩的嫻熟技巧，還體現(xiàn)為敘事詳略得當，繁簡有法。何者詳敘？何者簡寫？兩漢樂府敘事詩大體遵循以下規(guī)則：詳于敘事而略于抒情。兩漢樂府敘事詩的作者具有比較自覺的敘事意識，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努力把敘事詩和抒情詩區(qū)別開來，使二者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出明顯的差異。兩漢樂府詩許多敘事名篇，都因敘事詳盡而產(chǎn)生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除了像孔雀東南飛這樣長篇的敘事詩中偶爾穿插抒情詩句外，其余各篇中純粹抒情的句子極其罕見，都是以敘事為主。十五從軍征對復(fù)員老兵家園荒蕪的景象渲染得非常充分，對老兵還家后的行動也有詳細的敘述，唯獨不用專門文字抒發(fā)內(nèi)心的悲哀，明顯是以敘事為主。言事盡而言情不欲盡，對此，古人有精到的評價。鋪陳場面、詳寫中間過程而略寫首尾始末。兩漢樂府敘事詩的作者長于、也樂于鋪陳場面。陌上桑一詩篇幅不長，其中卻有兩段場面描寫的文字，一是眾人觀羅敷，二是羅敷夸耀夫婿，都不吝筆墨，寫得非常細致?？兹笘|南飛對太守家迎親場面的描寫也是鋪張揚厲，大肆渲染。兩漢樂府敘事詩對事情的中間經(jīng)過普遍有詳細的敘述，有的還有細節(jié)描寫，但對故事的開始和結(jié)局的敘述都比較簡單，沒有花費太多的筆墨。有的是突兀而來，戛然而止；有的是開門見山，緩來急收?？兹笘|南飛的開頭結(jié)尾采取的是典型的略寫筆法，其余敘事名篇也大體如此。詳寫服飾儀仗而略寫容貌形體。兩漢樂府敘事詩在陳述故事、刻畫人物時，對于人的服飾儀仗從各個方面加以展示，采用的是詳寫筆法。從秦羅敷、劉蘭芝到胡姬，從羅敷“夫婿”、侍郎到羽林郎，無論其為男為女，都通過詳細描寫服飾儀仗來襯托他們的美麗或富貴。婦病行孤兒行在描寫平民的苦難時，也提到孤兒破爛單薄的衣衫。服飾儀仗成為兩漢樂府敘事詩中常備的道具，是詳寫的對象。與此相反，兩漢樂府敘事詩對人的容貌形體通常都以略寫的方式處理，惜墨如金。除孔雀東南飛對劉蘭芝有“指如削蔥根，口如含珠丹”這樣細膩的描寫外，其他敘事詩很少直接展示人物的形貌。這種寫法為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思索天地。他們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體驗和情趣，充分發(fā)揮想象，重塑詩中人物。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與相傳出自宋玉之手的登徒子好色賦，都以詳寫女子容貌見長，和這類作品相比，兩漢樂府詩的敘事技巧對傳統(tǒng)筆法有所超越，顯示出由注重形似向崇尚神似演變的征兆。漢代以前，盡管先秦諸子散文中有許多寓言故事，寓言詩卻極為罕見，只有詩經(jīng)·豳風(fēng)·鴟可稱得上是嚴格意義的寓言詩。兩漢樂府有多首寓言詩，是漢樂府敘事詩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寓言的形式敘事，成為兩漢樂府詩的一個特點。兩漢樂府寓言詩可劃分為兩種類型，一種假托動植物之口進行自述，鼓吹曲辭雉子班，相和歌辭烏生豫章行，雜曲歌辭蝶行都是屬于這種類型。另一類寓言則是植物和人對話，詩中出現(xiàn)兩個角色。宋子侯的董嬌嬈虛擬桃李樹和洛陽女子的對話，訴說枝折花落的不平，責(zé)備人為的力量使青春早夭。上述幾首寓言詩的題旨比較接近，各種動植物都敘述自身慘遭戕害的命運，勸告世人謹于持身，愛惜生命。這些寓言詩多有奇特的想象，魚鳥花木也會作人言，而且出人意表。（選自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xué)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二、相關(guān)評論1.本事典實樂府詩集引崔豹古今注：“陌上桑者，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鄲人，有女名羅敷，為邑人千乘王仁妻。王仁后為趙王家令，羅敷出采桑于陌上，趙王登臺見而悅之。因置酒欲奪焉。羅敷巧彈箏，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趙王乃止?！?.旨評清朱乾樂府正義卷五：“陌上桑艷歌也，故但敘其男女贈答之詞。”清張琦宛鄰書屋古詩錄卷一：“此賢者不從權(quán)要之詞。日出二句，言所處光大；青絲六句，言志行修潔；行者八句，見眾望歸之；羅敷自有夫，峻節(jié)嚴辭；東方千余騎以下，特為使君言之，所謂不可與莊語也，恰與使君從南來二句相比照?！苯袢顺糖Х⑸蜃婀旁娊襁x：“這篇詩通過羅敷這一美麗的形象，歌頌了人民不怕強梁，蔑視權(quán)貴，忠于愛情等崇高品質(zhì)?！?.篇評明鐘惺、譚元春古詩歸卷五：“鐘云：妙在貞靜之情，即以風(fēng)流艷詞發(fā)之，艷亦何妨于正也。”清李因篤漢詩音注卷六：“住得高絕，羅敷之不可犯，更不必言。初極寫羅敷之艷，終盛夸其夫之賢，其拒使君止數(shù)語耳，此所謂爭上流法也。詩之高渾自然，橫絕兩京矣?！鼻尻愳衩鞑奢奶霉旁娺x：“寫羅敷全，須寫容貌，今止言服飾之盛耳，偏無一言及其容貌，特于看羅敷者盡情描寫，所謂虛處著筆，誠妙手也?！鼻逯芰凉の鹘尾菪颍骸敖裼^其戰(zhàn)城南陌上桑等篇，指事屬詞，微言托諷，為后代高曾之規(guī)矩，而少陵、香山，其源皆出于此。雖風(fēng)格聲響不能畫一，而風(fēng)旨所歸，先后同揆。期于聞?wù)咦阋愿袆佣笾?，即有善析者，不能歧兩家而使之異轍也?！保ㄙ嚬盘眉硎?.句評清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羅敷致辭截然嚴正。但二語（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已足，此詩意使可竟。然后解又極寫一段，傲使君耳?！比?、陌上桑鑒賞我們先從詩題陌上桑所設(shè)定的故事場所說起。中國古代，以男耕女織為分工?！芭棥睆膹V義上說，也包括采桑養(yǎng)蠶。桑林在野外，活動比較自由，桑葉茂盛，又容易隱蔽，所以在男女之大防還不很嚴厲的時代，桑林實是極好的幽會場所。在這里，誰知道發(fā)生過多少浪漫的故事？自然而然，桑林便不斷出現(xiàn)于愛情詩篇中。這在詩經(jīng)中已經(jīng)很普遍。汾沮洳是寫一個女子在采桑時愛上了一個男子：“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異乎公行?！鄙Ｖ惺菍懩信挠臅骸霸普l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十畝之間是寫幽會之后的愉悅：“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逝兮?！笨梢哉f，在詩經(jīng)的時代，桑林已經(jīng)有了特殊的象征意味?；蛘哒f，已經(jīng)有了一個文學(xué)的“桑林”。隨著時代的變化，這種自由自在的男女情愛遭到了否定。上述詩篇，也被儒家的經(jīng)師解釋為譏刺“淫奔”的作品。于是，在文學(xué)的“桑林”中，開始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故事。最有名的，便是秋胡戲妻故事。西漢劉向列女傳記載：魯國人秋胡，娶妻五日，離家游宦，身致高位，五年乃歸。將至家，見一美婦人采桑于路旁，便下車調(diào)戲，說是“力桑不如逢國卿”（采桑養(yǎng)蠶不如遇上個做大官的），遭到采桑女的斷然拒絕。回家后，與妻相見，發(fā)現(xiàn)原來就是那采桑女。其妻鄙夷丈夫的為人，竟投河而死。樂府中有秋胡行一題，就是后人有感于這一傳說而作。古辭已佚，今存有西晉傅玄之擬作，內(nèi)容與列女傳所載大體相同?？梢钥吹剑吧Ａ帧敝械墓适?，原來大多是男女相誘相親，而現(xiàn)在變成了女子拒絕男子的引誘。當然，人們也可以說，秋胡是一個“壞人”，這種故事與詩經(jīng)所歌唱的純真愛情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不要忘記：在民間傳說、文學(xué)故事中，虛設(shè)一個反面角色是很容易的。關(guān)鍵在于，通過虛設(shè)的人物活動，作者究竟要表現(xiàn)什么樣的生活態(tài)度、審美理想。這樣我們便能得出結(jié)論：漢代的“桑林”，已經(jīng)不同于詩經(jīng)時代的“桑林”，文學(xué)中的道德主題，開始壓倒了愛情主題。我們大概可以相信已經(jīng)失傳的秋胡行古辭與列女傳所載故事并無大異。而陌上桑顯然是從這一故事或直接從秋胡行演化而來的。試看兩個故事的基本結(jié)構(gòu)：場所：大路邊的桑林；主人公：一位采桑的美婦人；主要情節(jié)：路過的大官調(diào)戲采桑女，遭到拒絕。所不同的是，在秋胡故事中，調(diào)戲者是采桑女之夫，故事最終以悲劇結(jié)束；在陌上桑中，采桑女另有一位做官的好丈夫，她拒絕了“使君”的調(diào)戲，并以自己的丈夫壓倒對方，故事以喜劇結(jié)束。實際上，陌上桑是把秋胡行中的秋胡一劈為二：一個是過路的惡太守，一個是值得夸耀的好丈夫。但盡管陌上桑在很大程度上沿襲了秋胡行的故事，卻也做了重要改變，從而使詩的重心發(fā)生轉(zhuǎn)移。秋胡戲妻的故事，主旨是宣揚儒家道德，采桑女即秋胡妻的形象，也完全是一個道德形象。她即使是令人感動的，恐怕也很難說怎么可愛。故事中也提到她長得很美，但作為一個結(jié)構(gòu)成分，這只是導(dǎo)致秋胡產(chǎn)生不良企圖的原因。而陌上桑中的秦羅敷，除了拒絕太守的調(diào)戲這一表現(xiàn)德性的情節(jié)外，作者還花了大量篇幅，描摹她的美貌，以及周圍人對她的愛慕。這一部分，實際是全詩中最精彩的。這盡管同詩經(jīng)所寫男女相誘相親之情不同，但兩者具有共同的基點：即人類普遍的愛美之心，和對理想的異性的向往。所以說，羅敷的形象，是美和情感的因素，同時代所要求的德性的因素的結(jié)合；換言之，是詩經(jīng)的“桑林”精神與秋胡行的“桑林”精神的結(jié)合。也正是因為羅敷不僅是、甚至主要不是一個道德形象，所以作者也就沒有必要為她安排一個強烈的悲劇下場，而讓她在輕松的喜劇氣氛中變得更為可愛。由此可見，陌上桑的故事，并不是一個生活中具體事件的記載或改寫，而是漫長的文化變遷的產(chǎn)物；羅敷這個人物，也是綜合了各種因素才形成的。她年輕、美麗、高貴、富有、幸福、堅貞、純潔，寄托著那些民間無名作者的人生理想。也正因為她是理想化的，所以她并不嚴格遵循現(xiàn)實生活的邏輯。她既是一個貴婦人，又是一個采桑女。其實這并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民間故事中的人物，常常有這樣的情況。那些公主、王子，實際是代表著普通民眾的心愿。一定要拿后世僵化得莫名其妙的政治觀念去穿鑿附會，反而是荒謬混亂的。然后回到詩歌本身。這詩原來按音樂分為三解，其文字內(nèi)容，也相應(yīng)地分為三段。第一段著重寫羅敷的美貌和人們對她的喜愛。起首四句，從大處說到小處，從虛處說到實處，是典型的民間故事式的開場白。同時，這四句也奠定了全詩的氣氛：明朗的陽光照耀著綺麗的樓閣，樓閣中住了一位漂亮的女子，色澤鮮明，光彩流溢，好像中國年畫的味道?！罢瘴仪厥蠘恰?，既是親切的口氣，也表明詩人是站在羅敷的立場上說話，并由此把讀者引入到這種關(guān)系中去。而后羅敷就正式登場了：她提著一只精美的桑籃，絡(luò)繩是用青絲編成，提把是用桂樹枝做就。這里器物的精致華美，是為了襯托人物的高貴和美好。再看她的打扮，頭上梳的是斜倚一側(cè)、似墮非墮的“倭墮髻”（東漢時一種流行發(fā)式），耳朵上掛著晶瑩閃亮、價值連城的明月珠，上身穿一件紫紅綾子短襖，下身圍一條杏黃色綺羅裙。一切都是鮮艷的、明麗的、珍貴的、動人的。這好像是一個采桑的農(nóng)婦，其實是一個理想中的美女。照說，接下來應(yīng)該寫羅敷的身體與面目之美。但這很困難。因為詩人所要表現(xiàn)的，是絕對的、最高的美，而這種美無法加以具體的描繪。誰能說出什么樣的身材、體態(tài)、眉目、唇齒算是達到了完善無缺的程度？作者也不可能滿足所有讀者的各具標準的審美要求。于是筆勢一蕩，作者不直接寫羅敷本身，而去寫周圍的人為羅敷所吸引的神態(tài)：過路人放下了擔(dān)子，佇立凝視。他好像年歲較大，性格也沉穩(wěn)些，所以只是手捋著胡須，流露出贊嘆的神氣。那一幫小伙子便沉不住氣，有的脫下了帽子，整理著頭巾，像是在賣弄，又像是在逗引；至少賺得美人流波一轉(zhuǎn)，便可得意多時。種田的農(nóng)人更糟，看得失了神，活也不干了；回來還互相埋怨。這些都是詼諧的夸張之筆，令人讀來不禁失笑，好像拿不準自己在那場合中會是個什么模樣。其效果，一是增添了詩歌的戲劇性，使得場面、氣氛都活躍起來；更重要的是，通過從虛處落筆，無中生有，表達了不可描摹的完美。反正，你愛怎么想象就怎么想象，羅敷總是天下最美的。這實在是絕妙之筆。觀羅敷的一節(jié)，也最近于“桑林”文學(xué)的本來面目。它所表現(xiàn)的，是異性間的吸引，是人類愛美的天性。但它又不同于詩經(jīng)中的作品，而是有分寸有限制的。那些觀者，都只是遠遠地伸長了頭頸看羅敷，卻不敢走近搭話，更不敢有越軌之舉；而羅敷好像同他們并不發(fā)生關(guān)系，旁若無人。這就在男女雙方之間，設(shè)下了一道無形的墻。這便是“發(fā)乎情而止乎禮”。同時也有另一種分寸：盡管有那么多人在圍觀，那些小伙子幾乎就要沖破防線，作者也沒有讓羅敷給他們來一通義正辭嚴的斥責(zé)。要不然，就太教人掃興，太沒有味道了。因為這詩原有雙重的主題，作者都要照顧到。當然，整個第一段，是為了完成美和情感的主題，只是限制它，不讓它破壞道德的主題。下面第二段，就開始轉(zhuǎn)向了?！笆咕龔哪蟻?，五馬立踟躕?！焙么髿馀?！“使君”是太守、刺史一類官員的尊稱，他們執(zhí)掌一個地區(qū)的全權(quán)，漢人比之于古代的諸侯。官做得大，氣派自然大，膽子跟著大。別人見了羅敷，只是遠遠地看著，這位使君就不甘心于此了。于是派了手下人去問：這是誰家的漂亮女子？多大年紀了？羅敷不動聲色，一一作答。這都是為了充分地展開情節(jié)，使矛盾沖突有一個醞釀的過程。若是一上來就劍拔弩張，文學(xué)趣味就少了。順帶，又寫出羅敷的年紀：十五至二十之間。中國古人認為這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光。而后進入矛盾沖突的高潮。使君問道：你可愿意坐上我的車，跟我回去？羅敷的回答猶如當頭一棒：“使君一何愚！”有了“一何”二字，語氣十分強烈。理由是很簡單的：你有你的妻，我有我的夫。各安其家室，乃是禮教之大義，豈可逾越？這一節(jié)是從秋胡戲妻故事中繼承來的，表現(xiàn)了詩歌的道德主題。而道德主題，總是在善與惡的沖突中才能表現(xiàn)得鮮明強烈。第三段緊接上一段的末句“羅敷自有夫”，由主人公全面鋪展地夸耀丈夫。羅敷到底有沒有那么一個丈夫？這問題本來很簡單：詩中說有，我們只好承認有。盡管在一般讀者的心中，都不喜歡文學(xué)作品里的漂亮女子早早嫁人，那也無奈何。這問題還可從兩方面來證明：其一，陌上桑的故事來源于秋胡戲妻故事，秋胡妻本是出嫁了的美婦人；其二，作者在這里是要彰揚忠貞的道德，總得先有丈夫才能忠貞。但第三段也并不完全是從道德主題著眼的。不然，完全可以讓羅敷來一通說教。但如果真是那樣，就糟糕了，這個美女馬上就變得干巴巴的，教人喜歡不起來。所以作者也是適可而止，道德大義在第二段用結(jié)末二句話點明之后，到第三段就轉(zhuǎn)向一層富有喜劇色彩的、詼諧的情節(jié)，使讀者依然能夠享受到文學(xué)的趣味。羅敷夸婿，完全是有針對性的。使君出巡，自然很有威勢，于是她先夸丈夫的威勢：丈夫騎馬出門，后面跟著上千的僚屬、差役；他騎一匹大白馬，隨從都騎黑色小馬，更顯得出眾超群；他的劍，他的馬匹，全都裝飾得華貴無比。使君官做得大，她就再夸丈夫的權(quán)位：丈夫官運亨通，十五歲做小吏，二十歲就入朝做大夫，三十歲成了天子的親隨侍中郎，如今四十歲，已經(jīng)做到專權(quán)一方的太守。言下之意，目前他和你使君雖然是同等官職，將來的前程，恐怕是難以相提并論了！最后是夸丈夫的相貌風(fēng)采：丈夫皮膚潔白，長著稀稀的美髯，走起路來氣度非凡，用這些來反襯使君的猥瑣丑陋。這么一層層下來，羅敷越說越神氣，越說越得意，使君卻是越聽越晦氣，終了必然是灰溜溜逃之夭夭。讀者自然也跟著高興，直到故事結(jié)束。需要說明的是，羅敷的這位丈夫，也是童話中白馬王子式的人物，不可拿生活的邏輯去查考。蕭滌非先生說，對這一節(jié)不可泥定看殺，不可求其句句實在，原是說得很對。但這個人物在故事里卻是合理的存在，這是要注意到的。前面說了，陌上桑其實有雙重主題，但作者處理得很好，并沒有彼此分離。從道德主題來說，至少在本詩的范圍內(nèi)，作者所要求的道德是合理的。在這里，堅貞并不是一個抽象的、違背人性的教條，而是同確實可愛的丈夫及幸福的家庭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的。從美和情感的主題來說，也沒有因為道德約束的存在而受到過分的削弱。羅敷的美貌，在作者神妙的筆下表現(xiàn)得動人心魄，取得了以前文學(xué)作品所未有的效果。對于常人出于愛美之心而略有失態(tài)的行為，作者只是稍作揶揄，始終不失人情味。愛慕美色，其實是人的天性。但這種天性在生活中不能不受到制約，所以文學(xué)作品常常在這方面提供安全無害的補償。陌上桑在這方面的意義恐怕比它的道德意味更重要一些，或至少說更受人喜歡。所以在陌上桑出現(xiàn)以后，魏晉南北朝產(chǎn)生了大量的模擬之作，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變化的詩篇。至于它的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直到元明清的戲曲小說中，還不斷有人效仿。如西廂記寫鶯鶯出場時，便先寫周圍人看得失魂落魄的神態(tài)，正是從此中來。（孫明，選自王運熙、駱玉明等編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0年版）四、陌上桑新讀1.人見人愛：喜劇氣氛濃郁的陌上桑下面，談?wù)勀吧仙?。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樂府古辭，它最早在宋書·樂志里題為艷歌羅敷行，玉臺新詠題作日出東南隅行。第一章：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行者見羅敷，下?lián)埙陧殹Ｉ倌暌娏_敷，脫帽著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這是許多中學(xué)生和成年讀者都能背誦的詩。歷代學(xué)者都很推崇這一章。它不正面描繪羅敷的美，既不像野有蔓草那樣著意點睛，又不像衛(wèi)風(fēng)·碩人那樣，盡情刻畫她的體態(tài)笑貌和神情，而是別出心裁，用“烘云托月”的映襯手法，來形容羅敷多么迷人。那些看見羅敷的人，無分老少，都會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不論是路過此地的行商走販，或是正在田里忙活的農(nóng)人，都會停下犁頭鋤頭，放下籮筐扁擔(dān)，久久站立在田間地頭，爭相欣賞羅敷的美，因而把應(yīng)做的事耽誤了，回家也晚了，兩口子往往為此發(fā)生爭吵。這種寫法，動靜相間：不同年齡的人欣賞羅敷的美，有不同的動作，年長一點的，放下?lián)觼?，用手捋著自個兒的胡須，怡然自得；年輕的為了看得更清楚，急忙脫下帽子，露出了束發(fā)的紗巾。既有神情活現(xiàn)的動態(tài)，又有立體感很強的剪影，撲面而來的，則是濃郁的生活氣息。從藝術(shù)上看，這種寫法還有一個很好的效果：在不經(jīng)意間就營造出了一種輕松活潑的喜劇氣氛，而羅敷形象如何光彩照人，就自然而然讓讀者在想象中去完成了。愛美之心，自古皆然。文學(xué)上這樣來寫美表現(xiàn)美，與今天所謂的“性騷擾”，完全是兩回事，不能扯在一起。詩歌中所寫的美，是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美，是有意引導(dǎo)讀者憑借想象，經(jīng)過心靈“再創(chuàng)造”，產(chǎn)生出來的一種美，這是經(jīng)過藝術(shù)提純的美，是讓人在欣賞中可以提升審美情趣的美。這種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在我國文學(xué)發(fā)展史上給后來文學(xué)的影響，廣泛而又深刻。要寫一個人外貌的美或丑，通過其他人的眼睛，其他人的評價，這是一種；更值得注意的，是由寫外貌和體態(tài)，發(fā)展到寫人的性格，也采取側(cè)面烘托的辦法，而這種烘托，既可以由他人的聽覺、視覺來完成，也可由被描寫對象自身的聲音、舉止、動作、神情、愛好，或某一生活細節(jié)來完成。到曹雪芹寫紅樓夢時，他筆下某些人物的出場，就不單是采用某一種手法，而是多種手法交錯運用。比如，歷來的學(xué)者都很稱贊紅樓夢第三回寫鳳姐的出場：“人未到聲先到”，不僅從聲音寫起，還同時寫林黛玉眼里的鳳姐，丫頭媳婦們“斂聲屏氣”神態(tài)里映現(xiàn)的鳳姐，還有，從賈母又嗔又喜的神情里，和一錘定音的權(quán)威評價里凸顯出來的鳳姐。不僅如此，曹雪芹接著還寫鳳姐如何細細打量黛玉， 笑容滿面稱贊她長得如何標致，一轉(zhuǎn)眼， 又為黛玉母親的去世而落淚拭淚，再一轉(zhuǎn)臉，又轉(zhuǎn)悲為喜，連聲責(zé)備自己不該引起賈母傷心，再一轉(zhuǎn)身，又忙拉著黛玉的手，問她上過學(xué)沒有，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告訴我”，緊接著，又回頭吩咐下人給林姑娘搬運東西，打掃屋子真是一連串令人目不暇接的形象體態(tài)、表情動作、聲氣口吻的變化，在這種變化中，“鳳辣子”的個性氣質(zhì)，隨機應(yīng)變、八面玲瓏的處事能力，便清晰地呈現(xiàn)了出來。好，話說回來。我想著重講的，不是陌上桑的第一章，而是想提醒大家，要同時注意它的第二、第三章。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薄傲_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余。”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置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系馬尾，黃金絡(luò)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為人潔白皙，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坐中數(shù)千人，皆言夫婿殊?！钡诙?，從路的南邊來了一位“使君”，這是東漢人對地方長官太守、刺史的稱呼，按照漢代的制度，太守出行乘坐的是駟馬所駕的車輛，這里說五馬，是形容這個太守不尋常，他是太守中薪俸最高的，車的右邊可以加一驂馬，坐一跟隨陪乘的人。這位色迷太守見到羅敷，他的馬車就停下來了，他不像別人只欣賞美，他是一下子看上了就想獨自占有，所以，馬上就派他的隨員去傳問，這是誰家的漂亮姑娘??？一問一答之后，這位使君發(fā)話了“謝羅敷”的謝字，是告訴的意思，讓手下人問羅敷，愿不愿意跟他走，上他的“寶馬”車？羅敷回答得很干脆：你怎么說出這么愚不可及、不明事理的話來，你不是明明知道（你派來的人不是打聽清楚了嗎），你有你的妻子，我有我的丈夫！這一章，兩層意思：太守想霸占羅敷，羅敷嚴詞拒絕。短短幾句一問一答的描寫，就為我們刻畫出了古代一位十分美麗聰慧，而又對自己的愛情非常堅貞，不容他人侵犯，不為權(quán)勢及財富所動的女性形象。第三章，大家都能看懂。但有兩點值得注意：首先要問的是，羅敷的丈夫是“使君”嗎？顯然不是。理由是：第一、秦是當時很普通的姓，羅敷是當時女子習(xí)用的名，是民歌作者創(chuàng)作中取的一個“共名”，確指其為太守夫人，未免有些武斷。下一講會講到的孔雀東南飛里，也有“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的詩句，所以，我們不能把創(chuàng)作者給詩中女主人公取的名，看做是實實在在寫的某位太守夫人。第二，“日出東南隅”，春天，太陽從東南方出來，這正是采桑養(yǎng)蠶的好時節(jié)。詩中的羅敷，不但喜歡養(yǎng)蠶，還親自到城南桑林采摘桑葉，如果真是太守夫人，恐怕就用不著她親自動手了。第三，太守為一方之長，他的夫人，如果十分美麗，而又以喜歡養(yǎng)蠶遠近聞名，每次出府，都會招引這么多人“停工停產(chǎn)”，不由自主地聚攏來，遠遠近近地立著坐著，忘情地欣賞她的美，那這位太守或他的侍從們，能讓老百姓這么任意觀摩，這么放肆嗎？恐怕不行吧！第四，既然羅敷是這樣一位名聞遐邇的太守夫人，而另一位太守卻毫不知情，耳目閉塞如此，怕也不大合理吧！退一步說，那時信息資源有限，溝通工具和方式極不發(fā)達，南來的太守，全然不知也有可能，但當他派隨員去向周圍的人打聽時，卻偏偏沒人告訴他，眼前這位美麗的女子就是本城太守夫人，偏偏就漏掉最重要的這一點，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我之所以先要講這個問題，是因為朱子語類（朱熹）認為，詩中羅敷的夫婿就是使君， 朱夫子是宋代大學(xué)問家，后世有不少人同意他的說法，但他的說法很值得商榷，不能隨意茍同第二點，這篇歌詞相當詼諧，富于喜劇性。喜劇性從生活場面、生活氣息的渲染中來，從表現(xiàn)手法的夸張，從人物對話的風(fēng)趣，從第三章所展現(xiàn)的鮮明的諷刺意味中來；同時也從樂府詩原本就富于戲劇性的說唱表演形式中來。如果真如朱子語類所說，羅敷就是太守夫人，那么，這種諷刺意味反倒大大削弱了。羅敷的愛情是堅貞純潔的，她對太守的“求婚”，毫不猶豫地加以拒絕。那口吻斬釘截鐵：“使君何愚！”“你怎么這么不明事理！”接下來，就盛夸自己的“夫婿”，以此來反諷，那意思是說，你別以為你官大，我的丈夫也不比你官小，他比你還氣派，還有財，還得志，還官居要職， 還更受朝廷信任。詩中“朝大夫、侍中郎”，都是在朝廷里居官的官名，“侍中”，在漢代，是由朝廷給原有官職特加的一種榮譽頭銜。詩中更有意思、更為幽默、更具諷刺意味的是，羅敷在這位使君面前，不但竭力夸贊她的“丈夫”官不比他小，而且穿戴比他華麗，才貌也比他出眾。當時男性美的標準，是白面長髯，所以，她就說她丈夫“為人潔白皙，頗有須”；就連走路的姿態(tài)，也被她夸贊了一番，那潛臺詞是說，你以為你有多么了不起，也不瞧瞧你猥猥瑣瑣的模樣！第三章從頭到尾，都用的是夸張反諷的手法，用一個假想丈夫的權(quán)勢、財勢、氣勢和品貌， 來壓倒眼前這個仗勢欺人的太守。羅敷越是這么講，越是表明她對愛情有自己的信念，根本沒把這位糾纏她的“使君”放在眼里。她這么一講，那位色迷的“使君”，自然是越聽越掃興，越氣餒?！白袛?shù)千人，皆言夫婿殊”，這也是夸張的寫法：“公府中的幾千人，哪個不夸他呀，大家都說我的夫婿真是了不起?。　蔽覀兛梢韵胍?，當羅敷嘲笑使君時，圍聚過來的人很多，圍過來的人都幫著羅敷說話，所以，后兩句也可解釋為，周圍一大群應(yīng)和的人，都稱贊她的夫婿人才出眾。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那位見色起意的使君，討了個大大的沒趣，只好狼狽而去。讀完陌上桑，我們不能不佩服古代民歌作者，在表現(xiàn)愛情的堅貞純潔時，能這樣巧妙地運用喜劇手法，用清新活潑、曉暢明快的語言，將一位靈心慧口，敢于維護愛情尊嚴，又能做到不卑不亢，巧妙擺脫太守糾纏的采桑女形象，生動活潑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一首主題不為不嚴肅的詩篇，被表現(xiàn)得這么明媚爽朗，這么幽默風(fēng)趣，充滿揶揄諷刺意味，的確是我們古代樂府民歌中的精品。（劉揚體，選自劉揚體細解經(jīng)典中的愛情，東方出版社2020年版）2羅敷自有夫這首詩原來分為三章，但我為了說明方便，把它分成九個段落。首段兩句是全詩發(fā)端，作者以第一人稱的口吻道出，用意在引出正文。這種發(fā)端方式，在民間歌謠中常見?！罢瘴仪厥蠘恰保绻g成語體文句，是“照在我們秦家的樓上”?！扒厥蠘恰敝瞎谝浴拔摇弊?，表示作者對羅敷有一份親切感，作者是站在羅敷一邊的。作者這種立場，從后面的詩句中很容易感覺到。從次段起，正戲上演，作者開始用第三人稱口吻敘述故事?！昂门币庵^美女。羅敷是古代一位美人的名字，因此有不少人學(xué)她也以羅敷為名。除了這首詩里的羅敷之外，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有這么兩句： “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辈挥质且粋€羅敷嗎？也一樣是姓秦的呢！這種情形古今都有。漢朝光武帝還沒有做皇帝的時候，聽說陰麗華長得美貌無比，曾經(jīng)表示：“仕宦當做執(zhí)金吾，娶妻當?shù)藐廂惾A?！贝撕?，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的名字叫做麗華。如今我們的影視界，也還有一老一少兩個李麗華呢！“自名為羅敷”一句，可不能講成“自己取個名字叫羅敷”，講成“本名叫羅敷”大概還可以。事實上，“自名為某某”是漢樂府的慣用語，左延年秦女休行也有“秦氏有好女，自名為女休”的句子。把“自”字看成沒有意義僅為湊足五言句子的字，也許更合適。接著一句是“羅敷喜蠶桑”。既然她喜愛養(yǎng)蠶采桑，那么“采桑城南隅”乃是自然不過的事。她采桑有什么配備？有“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系指籃子的絡(luò)繩，籠鉤指籃子的提柄。她的頭發(fā)梳成什么樣子？“頭上倭墮髻”，倭墮髻又名墮馬髻，把發(fā)髻歪在一邊，作搖搖欲墜之狀。這種發(fā)型是后漢梁冀的風(fēng)流妻子孫壽發(fā)明的，發(fā)明后曾經(jīng)引起京城的婦女一窩蜂仿效。羅敷的耳部有什么飾物？“耳中明月珠”，明月珠是一種寶珠，產(chǎn)自西域。她以明月珠作耳。她身上穿著如何？“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緗是杏黃色，綺是有細密花紋的綾類。你看她上身紫色綾制的短襖，下身杏黃綾制的裙子，穿著何其鮮艷，何其講究！這第二段雖然點出了羅敷提著高級的采桑用具，梳著流行的發(fā)髻，配著珍貴的耳，穿著色澤鮮艷質(zhì)料講究的服裝，但究竟還沒有把羅敷的美貌寫出。為了使前文“秦氏有好女”的“好”字有個交代，為了使下文使君冒冒失失地追求羅敷顯得不太突然，非把羅敷的美貌描寫一番不可。這就是第三段詩句的目的所在。但是美人之美，豈是正面描繪比擬所能表達出來的？在這里，作者巧妙地避開了出力不討好的正面描繪，出之以烘云托月的間接形容。作者借行者、少年、耕者、鋤者看到這位絕色美女時的反應(yīng)，來表達羅敷美到什么程度。“行者見羅敷”怎么樣？放下?lián)邮置陧毧吹贸隽松?。“少年見羅敷”怎么樣？脫下帽子把頭巾重新整理一番。古人是先用頭巾束發(fā)，然后再加上帽子。少年此一動作，目的在整理儀容，希望給對方一個好印象。這情形有點類似如今男士們面對佳麗時趕忙把西服領(lǐng)帶整理一下。耕者鋤者見了羅敷怎么樣？都忘記了用犁耕田，用鋤除草，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羅敷。更妙的是這些人回到家里，為自己此行一事無成生氣，因為大好光陰都由于貪看羅敷看掉了，但是在當時實在忍不住不看。這情形正像有些同學(xué)明明晚間有功課要做，但卻被電視所吸引，一個節(jié)目一個節(jié)目看下去，結(jié)果把大好光陰虛度，事后又覺得后悔，對自己猛生悶氣。你看，在城南隅耕作的或路過的男人個個看羅敷看得入迷發(fā)呆，羅敷的美貌可想而知。你能想象她多美，她就有多美。這種避實就虛烘云托月的形容手法，后來董解元在西廂記諸宮調(diào)中也使用過。西廂記諸宮調(diào)寫到崔相國夫人在普救寺替亡夫做清醮，夫人帶了女兒鶯鶯、兒子歡郎來到佛堂時，一連用三支歌曲描寫鶯鶯之美。第一支歌“青山口”的后半說：“右壁個佳人，舉止輕盈，臉兒說不得的搶。把蓋頭兒揭起，不甚梳妝，自然異常。松松云鬢偏，彎彎眉黛長。首飾又沒，著一套兒白衣裳，直許多韻相。”這還是從正面落筆。但接下去“雪里梅”和“尾”二支歌曲，就一變?yōu)楸苤骶蛯嵉男稳菔址?。雪里梅：諸僧與看人驚晃，瞥見一齊都望。住了念經(jīng)，罷了隨喜，忘了上香。選甚士農(nóng)工商，一地里鬧鬧攘攘。折莫老的、小的，俏的村的，滿壇里熱荒。老和尚也眼狂心癢，小和尚每頭縮項。立掙了法堂，九伯了法寶，軟癱了智廣。尾：添香侍者似風(fēng)狂，執(zhí)磬的頭陀呆了半餉，作法的梨神魂蕩。不顧那本師和尚，聒起那法堂。怎遮當？貪看鶯鶯，鬧了道場。這兩支歌表面上寫眾和尚見了鶯鶯后所引起的一陣騷動，事實上正極力反襯鶯鶯的美艷。和尚們騷動得越厲害，鶯鶯越美艷。你看：這許多和尚見了鶯鶯，經(jīng)也不念了，隨喜也停了，香也忘了上。老和尚、小和尚、法堂、法寶、智廣、添香侍者、執(zhí)磬頭陀、作法梨發(fā)狂的發(fā)狂，發(fā)呆的發(fā)呆，軟癱的軟癱，可以說是丑態(tài)畢露?？梢婜L鶯小姐之美，真到了顛倒眾“僧”的地步。董解元的寫作技巧在這里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只是為了反襯鶯鶯之美，讓諸位法師大出其丑，未免有失厚道。如果說董解元這段筆墨就是從漢樂府艷歌羅敷行學(xué)來，那么他只學(xué)到了寫作技巧，沒有學(xué)到溫柔敦厚的精神。在艷歌羅敷行里，行者、少年、耕者、鋤者雖然看羅敷看得入迷，卻并不曾被恣意丑化。